【农坤】天亮说晚安
00
我叫蔡徐坤，我是个病人。
从我十二岁那年起，在那段精神本该饱满的年纪里，我却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。
因为我惧怕做梦。
妈妈开始带着我满世界求医，无论是正规的大医院，还是深山老林里的神庙，我几乎都去过。
可仍旧无果。
谁能治好梦想成真的病呢，我想。
准确的来说，是只要在我梦里梦到的事情，无论梦醒之后我记没记住，都会变成现实发生在这个世界上。
01
有的时候，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平凡小事。
像是今天隔壁王大妈的菜篮子会被小狗叼走，明天上学上课老师会喊范丞丞回答问题，后天爸爸妈妈会带我出门吃大餐。
而有的时候，却是一些甚至会决定生死的大事。
我会梦到今天楼上姐姐家的小狗会无故走失，会梦到明天家门口的那条街有人会发生车祸，会梦到后天会有人在小区的天台上失足身亡。
我清楚的记得那一次，我和妈妈在去补习班的路上，我看见了那台在梦里出现过的车。
我慌张的冲那个车主叔叔喊，告诉他不要去郊区的森林，不然车子会自燃的。
他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，指着我妈妈，骂咧了一句，让她管好自己的小孩。
妈妈跟他连连道歉，然后紧紧的抱住我，拼命的摇头。
“妈妈…我，我说的是真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她抚摸着我的头发，泪眼决堤。
第二天早上，我们在电视上看到了郊区车辆爆炸的新闻。
我惶恐的盯着电视的屏幕，往嘴里塞着面包。
爸爸立刻关上了电视，世界好像也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。
那是第一次，我知道了那种来自胸口的剧烈的痛苦，到底是什么感觉。
妈妈疯了一样的拍着我的后背，让我把噎在嗓子里的面包吐出来。
我用力的咳嗽着，直到胸腔里的那份积郁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。
我抱着妈妈，嚎啕大哭。
那个时候的我，是真的害怕。
每当有这样的事情发生，妈妈总会无助的望向爸爸，而爸爸也从来都只是摇头叹气。
02
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，爸爸妈妈对我的病，渐渐不再那样放在心上了。
除了定期给我开一些有助于睡眠的药以外，我再没被领着去各地求医，爸爸又开始了365天360天在岗的消防工作，妈妈也逐渐把重心放在了公司的出差和业务上。
从小到大，我从来不认为我的病会给我带来任何的负担，毕竟梦里梦到的热闹和悲伤，都是别人的，不过偶尔联系到自己，也从不至于因为那些琐事而对我的生活大动干戈。
而当我在每一个无边无际的暗夜里辗转难眠，或是在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里挣扎着清醒的时刻，我才会模糊的发觉，原来时间流淌了这么久，我都只有孑然一身。
长大真的好孤独啊，我想。
03
17岁生日的那天，爸爸妈妈都各自在单位请了假，纷纷准备赶回来陪我过最后一次未成年的生日。
范丞丞和Justin一早上就大张旗鼓的闯进我家，把他们事先准备好的气球和彩带挂得到处都是。
Justin嬉皮笑脸地问我：“我们俩辛辛苦苦给你准备的惊喜，不会也被你都事先梦到了吧？”
我连忙摇了摇头：“这个真的没有。”
他们俩对视着击了个掌，笑得分外灿烂。
惊喜这种东西，在我的生活里从来都只是寥寥无几。
可是有你们就够了。
妈妈匆忙的从门外进来，手里还一直听着电话。
“好，好的王总，我知道了，我明天就可以飞瑞士，好，没关系的，嗯…”
她挂下电话，抬头看向我。
“坤坤啊，生日快乐。朋友都来了啊，这么热闹…妈妈今天早上刚刚从泰国往回赶，实在是没有时间给你买礼物了，真的对不起。”她走向我，摸了摸我的头发。
“没关系，你回来就好了。”我认真的看着她。
“嗯，要不然买的什么礼物也都会被你梦到的，买不买也没什么意思了。”
丞丞和Justin手里的动作都僵了一下，看着我尴尬的笑了笑。
我突然有点难过。
生活中的每一个人，每天都要拿我的病说事。
朋友说说就算了，我最亲爱的妈妈也会反复地提醒我。
我没再说话，黯然地低下了头。
12岁的蔡徐坤与17岁的蔡徐坤有什么两样呢。
大概就是与妈妈的隔阂越来越大了吧。
自己的小孩从小就只会闷闷不乐，每天早上都要哭着醒来，讲述着一些在这个世界上经常要发生的丧气的事情。
如果换作是我，大概早就会厌倦了吧。
我又有什么理由责备她呢。
04
那天晚上送走了丞丞他们俩，我独自一个人站在楼顶的窗台吹风。
不知道是什么时候，爸爸突然走到了我身后，拍了拍我的肩。
“今天…生妈妈的气了？”他的语气很温柔，像是夏夜里最为凉爽的清风。
我下意识的点头，反应过来，又赶忙摇了摇头。
“我们小坤…原来长大了啊。”爸爸笑了笑，顺势捏了捏我的肩膀。
“都怪爸爸太忙了…都没来得及注意，我们小坤就变成男人的模样了。”
“男人吗？”我转过头看向他，调侃道：“都要像您一样为人民服务吗？”
“为人民服务可以啊，但可别再像爸爸这样…用生命服务了。”他的语气里满是轻松，而听到他这样的话，我却又开始忧心忡忡。
“爸。”这一次，我的语气无比的认真。
“我前些天梦到大火了。”
“哦，这是又给你爸我找活干了？”
“你明天有班吗？”我没理会他语气里的调侃。
“有啊，爸爸今天不都是请假陪你的吗？”他苦笑着摇了摇头。
“我…我有预感，是明天。”
不知道为什么，对于这个梦的内容，我的记忆既模糊又清晰。
模糊在于那里只有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，而清晰在于我明确地知道我爸赶去了救援。
“所以呢…大火成功熄灭了吗？”爸爸似乎并没有在乎我语气里的不安，又问起了与他自己无关的问题。
“爸！我认真的！”我倍加恳切的看着他，“答应我，明天再请一天假吧，行吗？明天你带我去森林徒步吧…要不，打篮球也可以，我…”
“小坤。”他打断了我。
“你不是说了吗？你知道我去救援了。”
“所以我现在在改变事实啊！”我有些激动的看着他，而相反的是，爸爸的眼里却没有泛起一丝的波澜。
“可这是爸爸的工作啊。”他将目光转向了黑夜里，随之又缓缓地开口。
“小坤，如果明天…事故发生的时候，本该是我去营救某一个人，而这个人却因为我们今天的决定，而丧失了生命呢？”
我浑身一颤。
“怎么会…不可能会那么巧的。”
“所以啊，不用担心，你老爸也不会那么巧就出问题的。”
一直到很久以后，每一次我回忆起今晚，都会无比清晰的记得这一刻里，爸爸的眼神。
如同那氤氲在夜空的月色，无比的坚定，无比的明亮。
05
这一夜我睡得很香。
梦里面都是些朦朦胧胧的画面，不过我大概都能感受得到，属于这片梦境的美好。
我难得的睡到了八点钟，清晨的阳光好像也已经照耀了很久。
我打开了房门，下意识的走向餐厅，迫切的希望能翻到点东西先填饱我的肚子。
而当我把视线停留在冰箱上的时候，惊奇的发现门上居然还贴了两张纸条。
我都已经十七岁了，为什么还要用小时候的方式给我留言。
昨晚还夸我是男人，今天不还是用对待小孩子的方式对待我。
我无奈的走过去，摘下了花花绿绿的便签。
“坤坤，妈妈飞瑞士了，这周让王妈给你做饭。”
“小坤，爸爸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去完成你梦里的任务了，十七岁的第一天…希望十七岁的小坤能做个大英雄。
当然了，希望我也是你心里的大英雄。”
阳光刚好从窗外射了进来，暖洋洋的映在餐桌的一角，我打开冰箱，里面又刚刚好有我最爱吃的抹茶蛋糕。
如果每天都能过生日就好了，我想。
我小心翼翼地折起爸爸的纸条，放在了卧室的抽屉里。
06
如果说并不担心，那一定是假的。
可除了那一片熊熊燃烧的大火以外，我什么也记不清。
思来想去，我还是给范丞丞打了个电话。
“喂，起来了？走啊，我和Justin去打篮球。”
“别打了，你俩到北江边上等我，跟我去找个地方。”
我挂下电话，随便套了件卫衣就出门了。
07
道北的八月份，已然是秋天的模样了。
相比三三两两飘散在街道旁的枫叶，我还是更喜欢家门口的那棵硕大的梧桐。
记忆里儿时的生日，爸爸每年都会带着我在梧桐树旁边玩耍，每长一岁他就会多捡一片凋落的树叶给我夹在书里。
他告诉我：
“什么时候这本书夹满了树叶，什么时候爸爸妈妈就要离开了。
到了那时，小坤一定得好好照顾自己才行。”
我已经不记得…爸爸几年没有帮我捡过树叶了。
果然啊，今年也还是我自己。
08
我走到北江边，与丞丞他们俩汇合，告诉了他们我的预感。
“东南西北四个方向，我们从东开始吧，如果真的到了那栋楼的附近，我会有感觉的。”
“……坤哥，可是道北这么大，我们走一天也走不完四个…”
“嘘。”丞丞打断了Justin。
Justin苦恼的挠了挠头，默默的跟上我。
我没说话。
明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可笑，明知道自己的存在有多渺小，可我还是倔强地带着微弱的希望四处寻觅着。
直到黄昏的夕阳染透了半面天，滚热的柏油马路都在晚风的吹拂下降了温。
我划掉了地图上的另一个区域，机械地踏向下一个路口。
“坤坤哥！有烟！”
Justin的声音彻响在我的身后，我下意识的抬头，看到了马路对面，那一囱囱灰色的火焰。
我瞪大了眼睛，不假思索的朝着那个方向前进。
“蔡徐坤！车——”
我看向夕阳的方向，明晃晃的车灯和落日的余晖重叠在一起，分外刺眼。
而当我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的时刻，一切都来不及了。
我的身体随着那灰色的火焰不断的上升，我听到了来自于身下刺耳的鸣笛，听到了来自于远处人们绝望的哭喊。
马路对面彻响警鸣的黄色车辆疾驰而过，在这垂垂下坠的过程里，我好像看到了爸爸的脸。
在闭上眼睛的前一秒，我模糊地看到了那片无数次出现在我梦境里的…熊熊燃烧的火海。
爸爸对不起。
我好像…什么都没能为你做。
眼前的世界灰蒙蒙的，我连刺眼的火光都看不到了。
我…是不是要死掉了。
09
刚刚那种失重着下坠的感觉，仍旧不断刺激着我的身体。
我仿佛跌到了另一个世界。
粉红色的花瓣飘落在我的身边，我支撑起自己的身体，仿佛刚才的伤口都自行愈合了。
抬起头，映入眼帘的是漫天飞舞的樱花。
这个场景…好像在哪里见过。
直到一个高挑的男孩子从不远处走来，怀里还捧着一大束散落的樱花。
我才突然意识到…这个画面就是我昨晚那场朦朦胧胧的梦。
他一步一步的靠近我的方向，灿烂的笑靥里蕴藏着无限的吸引力。
只是这条路好像很长，他走了很远也没有来到我面前。
我鬼使神差的站起身来，还想更清楚的看一看他的脸。
只是微风像是在募然间穿透了我的心思，花瓣在泥土中也突然乱了阵脚。
我不过只是大概看清了他的轮廓，他就随着漫天飞舞的樱花，消失在了不远处的路旁。
眼前的世界又突然变回了原来的黑暗，只是我依稀可以听到，那份砰砰的心跳声。
我应该还活着吧，我想。
可是当我真正再一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刻，我后悔了。
10
“坤坤？你醒了吗？”
“什么？醒了？？坤坤哥醒了？”
我缓缓的睁开眼，看到了丞丞和Justin忧虑又惊喜的神情。
我反映了一秒钟，挣扎的坐了起来。
“我爸呢？”隔着氧气罩，他们大概没太听清。
范丞丞强行摁住我，豆大的泪珠像是被串成了线，滴落在我身上。
我愣了一下，脑袋突然嗡嗡的疼了起来，眼前也是一片昏天黑地。
“我爸去哪了！”
“蔡徐坤！”Justin猛地推了我一下。
一瞬间，我的身子突然软了下来，颓然地躺在了病床上。
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每分每秒都充斥着我的呼吸，我企图大口地喘气，却在氧气罩束缚下没有一丝丝力气。
“坤坤哥，对不起…我，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Justin没有看向我，转身把脸冲向了窗外。
范丞丞握住我的手，不停地抽泣。
我绝望的看着他，良久，他才掏出一块怀表，双手颤抖着递了过来。
他说：“坤坤…谢谢你还活着。”
我紧紧的攥着手里物件，颤抖着打开。
那块小小的表盘下的背景，还是十二岁那年，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。
我用尽全力地向他摇了摇头，泪水夺眶而出。
与其让我接受的是这样的结局，或许我就根本不该醒过来。
胸腔里传来的疼痛，要比我倒在地上的那一刻痛得多的多。
视线里世界有多模糊，此时此刻的我就有多迷茫。
明明是你说不会出任何问题的。
明明是你说要做我的大英雄的。
明明是你答应我要等到树叶夹满了书本你才会离开的。
爸爸就是个大骗子。
你的眼里根本就只有工作，你昨天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骗我的鬼话，你根本就不爱我。
我也不要答应你了。
17岁的蔡徐坤再也不要做什么狗屁大英雄了。
全都是假的。
11
丞丞和Justin离开以后，世界突然变得空虚了起来。
我躺在病床上，一遍又一遍地打着妈妈的手机，可却从未有人接听。
冰冷的液体源源不断地输入到我的身体里，总有那么一瞬间，我真想就这么拔掉身上的针头，大不了就一了百了。
好不容易熬到晚上，我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，脑海里全都是爸爸的面庞。
妈妈从门外冲了进来，紧紧的抱住我，哭到失声。
泪水又一次从眼眶中翻涌着，宣泄而出。
只不过这一次，我不再有勇气冲动了。
从我躺在地上的那一刻直到现在，大概过了整整有一天半的时间。
在这段漫长而痛苦的过程中，妈妈甚至没有带给我一点消息。
就连我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那一刻，也只有我最好的朋友守在我身边。
更何况还有爸爸的离开。
所以无论后来，妈妈是如何跟我解释，她的手机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故，飞机如何晚点，撞我的司机如何赔偿，爸爸的事故如何处理，消防总局如何和她沟通…都已经不重要了。
这些都只是借口而已。
我是真的不愿再计较下去了。
跟自己最挚爱的亲人计较，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。
“坤坤…原谅妈妈，妈妈就只有你了。”
良久，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，像小时候货车司机指责她让她管好我时的力道，一样温柔。
可是这一生，都不会再有下一片梧桐的叶子会被我悄悄藏匿在那本书里了。
毕竟我的心…已经死了。
12
半个月后，我一个人去了爸爸的墓地。
墓碑上那句“人民英雄永垂不朽”被炙热的阳光染的发亮。
爸爸，你看啊，你真的是个大英雄。
可你还没来得及教我，该如何成为一个大英雄呢。
“老爸，等到明年十八了，我就来找你喝酒。”
我强忍着泪水，最后一次给爸爸聚了三躬。
13
离开墓园，一路上繁华遍野。
原来像道北这样隔路的气候，八月份也可以见到如此美好的光景。
我轻轻的叹了口气，这是这半个月来，我的心情第一次有些放松。
我总有种预感，好像新的生活，又将从此刻启程了。
家门口的那条街，梧桐叶落了满地金黄。
我抬起头，望向远处家的方向。
模糊的视线里…好像有一个高挑的男孩子，正站在不远处等候我的归来。
一瞬间…我仿佛又看到了梦境里的樱花。
妈妈站在他的身旁，对着我挥了挥手。
我快步走上前去，迫切的追往樱花下落的方向。
一步…两步…我终于靠近了他。
梦境里那抹灿烂的笑靥，此刻正绚丽绽放在我的眼前。
妈妈见我没说话，便有些哽咽着开口。
“坤坤…这是爸爸在火场里用生命救出的那个孩子。”
“他…也没有亲人了。”
我怔在了原地。
他也缓缓的收起了笑容，垂垂的眼角里写满了无辜。
“他不记得过去了。”
“如果你愿意，我们…或许可以带他一起生活。”
妈妈的话音落了下来，他躲闪着我的视线，小心地低下了头。
视线里的樱花好像也随着他低头的那一刹那，消失不见了。
良久…我鼓起勇气，缓缓开了口。
“你好啊，我叫蔡徐坤。”
他楞楞地看着我，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。
“快…快和哥哥打招呼。”妈妈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你好啊哥哥。”他害羞地摸了摸后颈。
“我叫立…立农。”
说完，他又明媚的笑了起来。
像是八月的小太阳。
🔚
评论(30)